来,坐到这棵树下来
又坐在了这棵树下。
喜欢这棵树就像喜欢一个人、喜欢一本书。一打眼,某种情绪和心境就与它无言自通,从此再难忘记。此后,年年深秋,都会约三五好友:来,坐到这棵树下来!
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:小时候最怕一个人走路,但有些路却非一个人走不可。小小的人儿行走在四顾无人的旷野里,总是望着前边的大树狂奔。只有站到一棵大树下就会感觉到得到了一种保护,就会有一种安全感,急促的心跳就会慢慢地舒缓下来。对每一位逝去的亲人的记忆,也总与他们栽植的树有关,祖父、祖母、外祖父……桃树、梨树、杏树,想起他们总想起那些树撑起的一片阴凉,想起那些树的热络、坦然和温暖。
这是一棵三角枫,还有一个朴素的名字——鸡爪槭。它脚下的山冈是白于山南侧的一道支脉,坐北朝南,南边的山脚下是日夜奔流不息的北洛河,西边是在林莽之间蜿蜒了2000多年的秦直道。
初识这棵树也是在一个秋日的午后。探访秦直道归来,不经意间朝东一瞥,便被它的身姿吸引。它像一个地标,站在高高的山冈上,身披秋阳,犹如一位身经百战归田不解甲的老将,战袍迎风招展,威武而又辉煌,“僵卧孤村不自哀,尚思为国戍轮台。夜阑卧听风吹雨,铁马冰河入梦来。”树旁住有几户人家,一问这个村子的名字,恰恰就叫“将窑子”,越发地耐人寻味。
这树越近前越觉其可亲可敬。树形浑圆,酷似穹庐,密密匝匝的树枝从周遭弯弯下垂,隔绝四野,使树下成为一方静谧的小天地,像一个博大温暖的怀抱。树下,经年的落叶积了厚厚一层,踩上去如地毯一般,悄无声息。你一下子就会觉得这树像一位老母亲、像一位被我们怠慢遗忘了多年的老人,在这夕阳下古道边,在这茫茫山冈上不期而遇。她,拍着炕沿说:“来,坐到我的跟前来。”你的心里无论有多少冰硬的块垒,都会像春阳照射下的残雪,扑簌簌顺势流淌。
据说在我国一些地方,从古代的县令到当代的县长,上任之际,对辖区的古树名木都要进行清点交接。我们延安林业部门对这棵三角枫的册注树龄是200年,高16米,胸围近4米,树冠覆盖面积25平方米。坐在这棵树下,阳光透过密密匝匝摇曳的枝叶如星光闪闪,经霜的三角树叶与叶柄恰好形成了一个十字,有一种红铜般的质感,风起时似有天籁般的音乐播撒。
那是先人们的《击壤歌》:日出而作。日入而息。凿井而饮。耕田而食。帝力于我何有哉。那是古老的三弦弹唱,说女娲补天,说大禹治水……
那是谭维维和华阴老腔合作的《给你一点颜色》,那沙哑的歌声,是歌手替老树发出的天问:
为什么犀牛没有了角?为什么大象没有了牙?为什么鲨鱼没有了鳍?为什么鸟儿没有了翅膀?……为什么我们知道结果?为什么我们还在挥霍?
来,朋友,坐到这棵树下来!古人认为山水承载着天地大道,把对大自然的“观想”视为修身养性;佛家将“观想”作为治贪欲的修行法门,由有相入无相,去妄念而入定;在山水画兴起之初,画家们则是通过“观想”法来体认天理,进行创作。一山一水一草一木,早已和我们炎黄子孙的精神世界息息相通。
10月23日中午,在我们几位老朋友又一次相约来到这棵大树下时,快捷的通讯传来了新一届中央政治局常委和中外记者见面的消息,我们就坐在这棵树下收看了视频直播。许慎在《说文解字》一书中说“槭木可作大车輮”,可见它的筋骨是多么坚韧。坐在这棵大树下,想着昔日那用槭木做轮子的战车在那宽阔平直的大道上奔驰,车辚辚马萧萧大道朝天,那该是一种何等的景象啊!(刘江)